我一直也没弄清古文里所说的 “足疾”和“脚病”，都是些什么病。也许就是现代人所说的脚气、骨刺、骨质增生？或者是胼胝、高血糖导致的溃烂、关节炎？小时候读韩愈《祭十二郎文》，我记得里面有：“汝去年书云，比得软脚病，往往而剧。吾曰，是疾也，江南之人，常常有之，未始以为忧也。”那样说来，这是江南的一种病了。好像白居易有一首 《足疾》，曰：“足疾无加亦不瘳，绵春历夏复经秋。”陆游也有以《足疾》为题的诗：“足疾惟妨拜，登临故自如。”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大病。好像说有也行，说没有也行。惟其如此，这病就可以做托词。因此，这“足疾”在古代就有了动人故事。那便是专诸刺吴王僚的有名故事。

　　原来吴国的公子光为争王位，早已蓄养了杀手，这杀手名为专诸。那天，公子光宴请吴王僚，准备干。但是这可是比鸿门宴的防卫要严密得多。司马迁在《史记·吴太伯世家》里记这一段，极生动：“王僚使兵陈于道，自王宫至光之家，门、阶、户、席，皆王僚之亲也，人夹持铍。”这后一句的意为：王僚的亲信夹道而立，手持双面利器。司马迁这里写得还比较简单。《左传·昭公二十七年》还有“羞者献体改服于门外”。那就是说，进菜的人要脱光自己的衣服，改穿规定的服装，然后把菜进呈上去。这就是最高级别的反恐措施——— 裸体受检。那样，任何人就都不可能带任何武器去刺杀吴王僚。公子光知道在这种情况下，极难得手，于是假称自己有“足疾”，躲进地下室。据《左传》，这时，“光伪足疾，入于窟室。”《史记》则记：“详（佯）为足疾，入于窟室。”即使事败，一时也搜查不到他。

　　后面呢，就是所谓“鱼藏剑”的故事了，精明的刺客专诸把剑藏在一条大鱼的肚子里，他捧着鱼盘，跪行至王僚面前，取出那把剑，刺死吴王僚。当然他也立刻被卫兵杀死。为什么公子光暂时离开时不说是肚子痛、头痛或心肌梗塞等等呢？我想大约足疾在吴国一带（就是韩愈说的“江南”）是常见的，是不太引人注意的病吧。

　　前些天翻阅陶菊隐的名著 《武夫当国——— 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》，看到袁世凯也有一个“足病”的故事，那简直是一则政治笑料。说的是1908年光绪帝和慈禧一同死去，光绪帝的侄子溥仪继承皇位。实权掌握在溥仪的父亲载沣的手里，他听说袁世凯参与杀害光绪帝，就想杀袁世凯为兄报仇。商之于张之洞，张说，不可，先解除袁的职务吧。载沣就以皇帝的名义下诏书曰：“正以其材可用，俾效驰驱，不意袁世凯现串足疾，步履维艰，难胜职位。袁世凯着回籍养疴，以示体恤之至意。”这样就把袁的兵权拿下，赶回河南老家去了。其实袁世凯生于河南，一直在北方工作，并无什么“足疾”。但是那时候，朝廷说你有某病，让你还乡休养，你就必须叩头感谢，皇恩浩荡。

　　那个袁世凯回乡以后还吓得像孙子一样，怕朝廷又有命令来，抓起他，或恩赐一服毒药给他喝。说袁有“足疾”，其时在1909年的1月。袁世凯是清末政局中练出来的老油子，默默住到河南乡下，偷偷联系着他的老部下，窥视朝廷政局。到了1911年10月10日，辛亥革命的炮声在武昌响起，清政府乱了手脚，调兵遣将。这时袁世凯知道机会来了，因为北洋军的旧部都还是听他的。那个载沣于10月14日起用袁世凯为湖广总督兼办剿抚事宜。这官已算不小了，但是这时袁世凯却向朝廷说“足疾未痊”，不能受命。这也真够有讽刺意味。本无病，你说有病，我就要认这个病。现在你要我干事，我就说病还没好，你也得认。其实，袁世凯是嫌官小，权少。于是袁向朝廷提出六个条件：开国会，组织责任内阁，开放党禁，宽容武汉起事人员，授以指挥前方军事全权，保证饷粮充分供给。于是袁世凯成为钦差大臣，同时也披上了革命的外衣，才有了后来的种种事件。此地就不多说，说的只是“足疾”的作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