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记大国工匠、中国老年保健协会手足健康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、北京市乔氏甲沟炎医学技术研究院乔全英

寻访当年修脚师 

现如今，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们生活的变化，京城的一些绝活儿和老行当慢慢地没了。别的不提，单说修脚吧。脚是人体之根，离开两脚寸步难行。可是一旦脚上有点毛病，偌大的京城，找个手到病除的修脚师还真有点难。30年前，京城修脚有名的“三大家”：虎坊桥浴池的刘振英，东四浴池的娄文彬，新街口浴池的阎春林。有两位已然作古，另一位也年逾八旬，退休回到老家。刘振英的徒弟杜德顺，也在前几年溘然早逝，“三大家”带出来的徒弟，眼下仍然持刀修脚的已没几位。难怪北京人要找修脚的高手这么不易。 

20年前的12月2日，《北京晚报》在头版登了一篇报道，题目是《主动申请学修脚，女友告吹由她去，乔全英待顾客胜似亲人》。当时27岁的乔全英在新街口浴池工作，是全市第一个青年二级修脚技师。他待病人如亲人，一位70多岁体重200多斤的老厨师，下肢瘫痪，体重90斤的小乔愣背着他上下楼，用三轮车拉到浴池修脚，其医术医德受到人们赞扬。20年过去了，这位修脚师现在在哪儿呢？经记者多方探寻，日前，终于在护国寺蓝鼎晨大厦内的乔氏脚病治疗室找到了乔全英。

跟乔全英一聊才知，敢情从1971年干上修脚工以后，一晃儿30年了，他没放下手里的修脚刀。而且他一直在新街口浴池工作，直到今年3月，浴池倒闭，也仍然舍不得离开修脚这一行，在单位领导的帮助下，租了蓝鼎晨大厦几间房，建了个脚病治疗室，接着为脚病患者解除病痛。乔全英对记者说：“我有多次机会改行，1981年，我的事迹登报以后，被评为区里和市里的先进，单位领导也想培养我当干部，但是我看到脚病患者的痛苦，实在舍不得放下修脚刀，我太喜欢这一行了。”乔全英是著名修脚师阎春林的高徒，1976年，他与任贺海在新街口浴池创办了脚病治疗室，在30多年里，先后为数万人修过脚，治疗过脚病，干这一行有绝活儿。他是目前国内为数不多的特一级修脚技师技术高超，待病人胜似亲人，30年如一日，慕名找他治疗脚病的人每天得排队。有时病人追到他家去修脚，难怪他说放不下手里的修脚刀。乔全英不单会修脚，还会针灸、按摩、治疗骨伤，医术都很精湛。他曾经有两次出国的机会，几年前，一位澳大利亚的华人在那边把诊所都建好了，而且备好洋房汽车，高薪聘请他过去。他愣把这事儿辞了。他的亲友对他很不理解。乔全英说：“京城技术好的修脚师已经很少了，我如果再走，人们有了脚病找谁去？我出国挣大钱去了，可对不起我的病人呀！”一句质朴无华的话，表达了他的思想境界。眼下，京城像他这样的修脚师太难找了。《北京晚报》在20年前，先后报道过十多位修脚工的事迹，目前仍操刀修脚的仅此一人。跟乔全英同时参加工作的有7位，那会儿干修脚的老的少的京城有200多位，如今退休的退休、改行的改行，仍然干这一行的也不多了。

修脚是国粹

修脚这一行从什么时候有的？现存的史资已难查寻。但有一样可以肯定，修脚术是中国所独有的，跟中医中药针灸、按摩一样，它是中国的国粹。尽管长期以来，修脚的被视为“下九流”，很多人看不起这一行，但离开它，还真不行。 
中国的修脚术分为北派和南派。南派以扬州为代表，扬州素以“三把刀”闻名，这三把刀指的是剃头刀、修脚刀和菜刀(即厨师)。北派以河北的定兴、易县、涞水为代表。老北京有句顺口溜儿：定易涞三件宝，吃澡塘子带修脚，摇煤球儿的也不少。南北两派修脚的各有特点，南方天热，露脚的时候多，甲沟炎之类的脚病少，所以南派修脚的以去脚茧为主，重华丽，脚修出来漂亮。北派修脚主要是祛除脚病。所以在刀法上略有不同，定兴人修脚，持刀是拇指、食指、中指三指捏刀。扬州人修脚，持刀是以手相攥。北派修脚讲究“四刀”、“八法”。“四刀”即修脚常用的4种刀：斨刀、片刀、青刀、 条刀。“八法”分持刀与持脚二类，“持刀八法”是修、挖、起、片、撕、分、刮、按。“持脚八法”是支、捏、抠、卡、拢、攥、挣、推。这些技术都是修脚师们多年总结出来的，现在的人知道的已不多了。

老北京修脚的属三百六十行里的一行。最早修脚的是敲着乍板走街穿巷，谁有脚病，听见乍板一响，便把修脚师请到家里来修。清末民初，京城有了新式澡塘子，修脚的便进了澡塘子。老年间，剃头、搓背、修脚，是澡塘子必备的服务项目。北京人讲究泡澡塘子，泡澡有“三步曲”，先淋浴剃头，然后到热池子里泡得大汗淋漓再搓背，搓完之后接着泡，出来之后，回到小床上闷上一壶酽茶，打个盹儿，落了汗，再去修脚。这是北京人的一种享受。

老北京开澡塘子的多是“定易涞”三县的人，所以搓澡、修脚多是这个地方的，那会儿，京城的澡堂子几乎见不着扬州人。扬州人在北京搓背、修脚是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以后的事儿。现在老北京的澡塘子已经“变脸"，改成洗浴中心、健身房等名目了。由于“文革”当中，搓背、修脚被视为剥削阶级的享乐思想而取消，搓背、修脚出现了青黄不接，老修脚工后继乏人，所以到了北京的澡塘子“变脸”时，搓背、修脚的一时难觅，扬州人借机移师北上，渐渐地在这一行当里唱了主角。而“定易涞”三县随着老人的退休，告老还乡，干这一行的已经不多。眼下，您到京城的洗浴中心， 见到的搓背的、修脚的，多是扬州人，很难碰到河北人了。扬州人修脚，只能让您的脚光滑好看，但治不了脚上的病。由此造成了看脚病难的现状。

其实北派修脚的虽说过去也治脚病，但主要是治灰指甲和脚垫(鸡眼)两项。随着脚上得其他毛病的人越来越多，在20世纪60年代，东四浴池的修脚师娄文彬在京城开办了第一家脚病治疗室，以后虎坊桥、清华池、新街口等浴池也相继开设了专治脚病的治疗室。从那时起，修脚的概念已不单纯是修脚了。不过到了90年代，京城浴池业在经营上出现了严重亏损，加上城市改造拆迁，一些有名的浴池相继关张，脚病治疗室也随之消失，以西单地区为例，五六十年代，澡塘子有十多家，现在都没了。眼下京城治脚病的地方不过五六处。由于脚病治疗室依附了浴池，浴池关张了，老修脚师自己也就没了用武之地。据了解，像乔全英这种特一级的修脚师，在浴池倒闭或转租之后，自己走出来单干的，目前京城只有两家。所以乔全英的脚病治疗室，让人有一种老玩艺儿绝唱的感觉。 

“乔老爷”遇知音

乔全英从小就喜欢中医，他父亲乔暖是京城有名的兽医，早年到日本留学，十多年前在清河创办的宠物医院曾小有名气。乔全英哥儿6个，跟医沾边儿的就他一个。由于他小的时候身体羸弱，所以十多岁就开始练武术、学中医，这些功底，为他修脚打下了基础。他对记者说：“别小瞧修脚的，一个好的修脚师，不但要会修脚的手法与技巧，还要懂得皮科、骨科、神经科和内科。动刀治病，少一刀疼，多一刀出血。脚是人的第二心脏，马虎不得。” 
乔全英在行里有个绰号叫乔老爷。这个绰号是怎么来的呢？原来他在20多岁的时候，治脚病就出了名，找他治脚病的名人很多，其中包括中央首长。有一次，他被请到邓小平家，给小平同志修脚。小平同志平易近人、和蔼可亲，大概是怕他拘束，在他动刀修脚之前，跟他聊起家常。当小平同志得知他姓乔后，操着四川乡音幽默地说：“我该叫你乔老爷呢。乔老爷上轿嘛。”从那儿起，乔老爷的绰号就叫起来了。但找乔全英看脚病的人都叫他乔大夫，大概是这种称呼更能表达对他的尊重。

乔全英对记者说，给小平同志修脚，我像遇到了知音。要知道当时社会上对修脚这一行当是很歧视的。还甭说别人，就是我们家里人，当初知道我当了修脚工都嘲笑我，我在家里他们都不让我刷碗、包饺子，说我整天摆弄臭脚丫子脏。而小平同志对我都是那么尊重，这能不让我感动吗？乔全英的第二个知音是溥杰先生。这位末代皇弟住家离新街口浴池较近，常找乔全英修脚，一来二去的他们成了忘年交。溥杰先生对乔全英说，你的技术修炼到这份儿上，扔了实在可惜。千万别离开这一行，要把咱们的国粹发扬光大才对。老人为了表示对全英的尊重，还写了条幅送给他。他遇到的第三个知音就是现在的妻子。

20年前，《北京晚报》报道他事迹时曾说他的女友劝他改行，他坚决说不。结果交了几年的女友跟他吹了。后来他找了一个工厂女工结了婚，婚后不久，这位前妻下海到海南做生意，发了财，劝他别干修脚了，名声太难听，也与他现在的地位不般配。他又一次坚决说不，妻子无奈，最后跟他离了婚。他现在的妻子是他的患者。她几年前脚上得了甲沟炎，去医院做了两次手术，拔过两次指甲，仍然去不了病根，又找了两家浴池的脚病治疗室修脚，也没见效，脚指甲整天流脓，痛苦不堪，后来听说乔全英的修脚功夫好，她便慕名求治，想不到只治了两次，便去了根。而且治疗时一点不疼，由仰慕到敬重，比全英小12岁的她跟全英相爱了。两年以后，他们结了婚。乔全英对记者说：“干我们这行的，必须得找有共同语言的，否则结了婚也长不了。我现在的妻子得过脚病，她知道给病人消除病痛以后的愉悦。我之所以这么多年，舍不得扔下修脚刀，就是因为这个。我从不觉得修脚的有多么卑贱，不论走到哪儿，别人问我是干什么的，我都非常自豪地说是修脚的。咱一老百姓，没那么高的思想境界， 我就想干我喜欢干的事儿，这没什么不是。”

修脚修出了名堂

跟老一悲的修脚工相比，乔全英有所不同。他对修脚术和各种脚病是真钻研，用同行的话说他修脚修出了学问，修出了名堂。几年前，他就曾根据自己的多年实践经验撰写了《常见脚病疗法》的书稿，只是因为没钱没有出版。他研究出十几种治疗脚气、脚癣、灰指甲和止血的药。治鸡眼、脚垫、甲沟炎、灰指甲等常见病就甭说了，他的绝活儿是治脚上的瘤子、瘊子和身上的痣。说刀到病除绝不夸张。一位中年妇女脚底长了个鸡蛋大的瘤子，找了几家医院都不给她治，找到乔全英，他只在瘤子的表皮拉了一个两厘米的小口，就把瘤子取出来了，抹上他自制的特效药，两周后就好了。他说脚底部长瘤子一般都是做手术，术后缝合，但缝合后就会有瘢痕，而脚底总要接触地面，很快就会复发，无法补救。我用刀术，只拉很小的口，就能解决问题。有位从英国回来的中年妇女身上脚上长了1000多个瘊子，走路艰难，去医院做冷冻激光疗法，又因瘊子太多，无法手术。找到乔全英，他用修脚刀一个个挖出来，点上止血药，不但把上千个瘊子去了，还不留任何瘢痕。这就是中国修脚师的绝技。 
乔全英对记者说，我之所以舍不得老本行，是怕这一绝技失传。现在脚病患者很多，一是因为生活节奏快了，饮食结构变了，受各种营养缺乏症的影响，得瘊子、灰指甲等脚病的人多了。二是有些人喜欢时尚，光图美了，不是根据自己的脚形买鞋，所以容易得脚病。三是肥胖者越来越多，身子加重，就容易造成脚部血液循环不好。四是缺乏脚部的护理常识，如玩命剪指甲，造成感染。脚病患者越来越多，但北京人想学修脚的却很少，农村的孩子也不爱干。而且有关部门对修脚的也不重视。头几年北京成立了脚病按摩研究会，还活跃了一阵子，现在已散了摊子。修脚的归哪个部门管现在仍没说法。它既不属于卫生部门，也不属于医药部门，医院绝不会让修脚的进门，算服务行业也很牵强。所以，修脚这一行现在成了没娘的孩子。而社会上打着修脚治病旗号的庸医却不少，有的洗浴中心设有修脚项目，我走了几家，一看修脚刀都生了锈。这能给病人治好病吗？

乔全英是个有抱负的人。他说，20年前我说干一行爱一行、干一行钻一行。现在这句话在我这儿仍然算数。我要用我的行动改变几百年来人们对修脚的印象。我的治疗室给病人安排了舒适的环境，等候时给他们彻好茶，让他们听着音乐。但关键是解决消毒问题，老修脚工一把刀能给几个十几个病人用。难免有病菌传染。我现在每天都磨好几十把刀，放在消毒柜里备用，一个病人用一把，无菌操作。此外， 我想带一批徒弟。我的最大心愿就是不让修脚技艺的失传，因为它是咱们的国粹。20年前的乔全英是个出色的修脚师，20年后，他还是他。

北京晚报2001年6月17日15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