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采访我？”王玉和的目光闪着惊疑，垂着双手。“我是个修脚工！”我们“抢”过他的手，那双从不向人主动抬起的手，紧紧握着。心灵沟通了。这天是八月十九日，他刚刚被评为天津“百行状元赛”的修脚状元。

超越“自我”

“你们了解修脚行业的现状吗？”
——当然。据《天津日报》报道，服务行业严重萎缩。河北区原有六家浴池，现仅存三家，有修脚工的浴池只两家，而王玉和所在的王串场浴池，现在只他一个还干这一行。

“可是，我的脚病患者却有两千人。”他低着头，轻轻说，似在沉思。

他十六岁初中毕业便顶替父亲操起修脚刀。当时劲挺足，“爸爸干了一辈子嘛！”而且，这一行不简单，技术活! 刀法、指法、腕子功，没股灵劲也难执刀。师傅工作时，他不错眼珠儿地紧盯，不知修了多少竹牌子，这才入了巷，掌好刀。

“但没多久，我也想翻车，不干了！”

风言风语哟！“小小年纪，捧臭脚，何时奉到老！”“想捞个好名声呀？看看报纸，人家还捧这一行吗?”也有好心的：“凭你这刻苦劲儿，改行，准错不了。” 一个时兴的新名词也总往他耳朵里钻：“人的自我价值……”每当这时，两千名患者眼巴巴瞅着他的神情便如在面前。

他矛盾极了，“心烦死了”，思前想后躺倒了。他真想爸爸呀，“爸爸，您这一辈子是怎么过来的？”可是，爸爸在他参加工作半年后便去世了。

师傅来看他了。

“玉和呀，你这病怎么治？”

“找医生看呗！”

“如果没有医生呢？”

“怎么会……哦，师傅呀！”

他望见了师傅殷切的目光。想起，学徒时，师傅的脚给他练刀法，有时，一刀不慎，划出血了，师傅却哈哈一笑：“好小子，有长劲！”

他又读《中国青年》杂志，非要把“价值”二字弄个明白。他发现，古往今来，多少圣贤，“他们的存在价值，并不以别人的非议为评判标准。”

“那么，谁是我的‘自我’的评判标准呢？”他又想到那二千名脚病患者。

“让别人去说吧！”他下了狠心，“我一个苦点，有两千人因我的存在而转苦为乐，值！”

实现“自我”

六年来，（他今年二十二岁） 他五次参加全市技术比武，获三次冠军，一次亚军，一次第三名。

他年轻，他也有广泛的兴趣，也想玩一玩，乐一乐。但他更想使修脚技艺精而又精。“为减轻患者痛苦，宁用两刀，不用三刀，宁用一刀，不用两刀”。中午，伙伴们把扑克牌拍得山响，他强忍住那诱惑，躲进修脚室里苦练；班后，他背上工具箱，为那些不能自理的脚病患者入户治疗。“唉，干这行的太少了！”那一回，去北京开会、旅游，伙伴们买东西，逛公园。他呢，“逛”进王府井大街上的清华池，“偷”看了半天修脚的活计。听说他这股“傻”劲儿后，大伙儿这一阵好笑!！王玉和解释着:“我不是不想玩。有生以来头一回逛北京城，怎么不想玩？我真是一看修脚，把玩给忘了。真的，我不是装积极，我……咳，说了你们也不信，算啦！”

但，患者相信——

一位老大爷，买了修脚牌，朝修脚室瞥一眼，扭头就走。王玉和见状，好生奇怪。“大爷，您怎么走呀？”

大爷很坦率：“小伙子，你太年轻，我这老脚病，你修不好，再给我见点血……”

“大爷，您让我试试吧。修不好，这钱我掏了。”

他精心施治，把大爷的脚修好。老人家拍着他的肩：“行！小伙子，大爷小瞧你啦！”春节，患者们想着王玉和，联名给他送来一架框镜：为民服务，技艺精湛！

听着天地间那欢乐的笑声，他想：“一切失去的，这一次补足了! ”

理解“我”吧

王玉和的确失去很多很多。
他，一米七四的个头，白净的脸庞，眉宇间透着精神。他也想有个异性的知音。算起来，有人给介绍过五次对象，“有的走动一两天，有的干脆面也不见，一听说……”

有个姑娘还不错，只提出一个条件：“只要你不再修脚了，我就和你谈下去。”

王玉和解释着：“不是我觉悟高。我这两千号病人离不开我呀！你想想，人，一天不吃饭行，可脚有病一天不修，那滋味好受吗？”

“那好，拜拜！”

王王和心里难受呀！“时代在发展，姑娘们穿高跟鞋、瘦型鞋的见多，患脚病的也见多。可喜欢干修脚工这一行的却有减无增。”他最难受的是同行（指浴池业的非修脚工）中也有人“踩踏”他。

有一次，吃中饭时，几个青年凑一堆掰腕子。他过去说，“我试试”。谁知，一青年说：“去！谁跟你掰，我嫌你手太臭！” 他听了，真是“含盐的泪滴在了心上。”

说来也巧，没几天，这位青年踢足球，脚趾甲扎进肉里，发炎了，便一瘸一拐地来找王玉和。小王真气呀，真想让他也难受几天，可是，他终于什么话也没说，便取出了修脚刀……“我当时想，他这回能理解我了吧？这多好呀——能让别人理解。让……让那些不理解我的工作的人都得一次脚病就好了……哦，对不起，只得一次，只是为了理解……”

我们再一次紧紧握住了王玉和的双手。他的眼睛湿润了。 

“除了我那两千个患者，很少有人愿意和我握手……这没关系。只是，请理解我，理解我们这一行吧!”

摘自1985年9月14日 中国青年报 头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