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

于素梅啊于素梅，如果说你已经迈过了生活道路上的第一道坎坷，那么更严峻的考验还等待着你呢。

尽管于素梅对家里人保守秘密，可是哪有不透风的墙呢？素梅妈听说女儿学修脚，气、恼、恨一齐涌上胸口。素梅妈是一位善良质朴的妇女。她在陕北穷山沟里长大。大跃进年月，她走出家门，当了菜店的营业员。她觉得自己是个粗人，站柜台，还说得过去，女儿年轻、有文化，高中毕业，能说会写，去摸臭脚丫子，怎不叫人笑掉牙！她越想越气。“去，叫你姐给我回来，不干了！”她怒气冲冲喝令儿子。

 碰巧，素梅回来了。她一进门，妈肚里憋的火呼地全冒了出来。连骂带数落她说：“丢人、丢人、你丢我的人了！……”

素梅之所以背着妈妈去学修脚，就是怕妈一时想不通。今天见妈知道了，本想劝说劝说她，谁知妈的火头越来越大。她也忍不住了，和妈妈激烈地争辦起来：“修脚不是工作？修脚不是为人民服务？我偷了，我抢了，丢你那桩人啦？……”

妈妈被气得 “扑塌”坐到床上。

“嫌我丢人……我走”，于素梅心里难过极了，她埋怨妈妈，为什么不理解自己的女儿？气鼓鼓地又回修脚室了。

妈妈制服不了女儿，便拿老头子出气。“你个老东西，胳膊肘往外拐，人家都托人情让娃上大学、进工厂，你倒好，有门路不找，硬把娃往澡塘子里推。你算什么老子？……”

老于投身革命四十多年，在革命队伍里结识下不少 “老同事”，当“官” 的也不少，要说替女儿安排个工作，那是不成问题的。可是，老于不干，他懂得如何培养下一代，也知道要强的女儿从来是不爱靠 “门子”的。今天遭到老伴的抱怨，他不动气，不言语，只是坐在一旁，默默地抽烟，心里在想，回头用什么办法慢慢开导她。

尔后，老于又赶到修脚室，嘱咐女儿说：“你走的路端端正正，一点没错，甭听你妈她瞎嚷嚷。高中毕业，是学修脚的好条件，万万不能拿它当作挑肥拣瘦的资本呀！老师傅修了一辈子脚，谁说过一个不字？”

望着爸爸庄重、慈祥的面容，素梅心里象吹过一阵春风似地热乎、宽慰、舒展……

4

处于这种境地的于素梅，多么想在爱人小陈那里找到一丝宽慰啊！没料想，她爱人小陈对她也非常冷淡。

小陈大学毕业留校，在陕西师大物理系任教。他淳厚，朴实，但思想上也留有旧意识的烙印。他心想，爱人如若学修脚，岂不成了人的笑柄？不久，这事儿传到了师大校园，果然有人在背后议论：“大学教师找了个修脚的爱人。”还有那些调皮学生，故意问老师：“陈老师，让俺师娘给修修脚吧？”

窘得他张口结舌，面红耳赤。他埋怨爱人为什么不为他想想，叫他有何脸面上讲台？这使他窝了一肚子火。

有一天，他从学校回家，一气蹬了十几里路自行车，又累又饿。回到家里只见“铁将军”把门，冰锅冷灶。他赌气了，挽起袖子，下厨房，丁丁当当，操刀切菜、淘米、做饭。于素梅进门，赶快凑上前帮忙。谁料想，小陈却沉着脸说：“去去去。”于素梅讨了个没趣，脸上的笑意消失了。她愤然地说：“你嫌我手臭，咱分开做！分开吃！嫌我学修脚丢你的人，咱们就离……”于素梅又愤然地坐在桌前，拿起笔来，“唰唰唰”，写了一张离婚文书，要小陈在上面签字。

小陈见妻子真的恼怒了，只好苦笑作罢。他忽然伶悯起妻子来。这些日子她苦练修脚技术，病了也不休息，人都累瘦了！为了和缓紧张的气氛。他陪着笑脸说：“你呀，狗咬吕洞宾——不识好坏人。我让你歇歇，你倒犯起疑病来了。你当不了我的一品夫人。”几句话，说得于素梅破涕为笑。

这虽是两口子之间生活中的小事，但是却勾起了小陈心里的往事……

那是1966年，严峻、混乱、痛苦的严冬。“史无前例” 的风暴，卷起一阵沉沙，“炮轰”“打倒”的大字报盖满了师大校园。一夜间，小陈心中崇拜和敬慕的老教授、老校长竟然变成了“走资派”、“反动学术权威”。品学兼优的小陈，也被扣上“修正主义苗子”、“白专典型”的帽子，遭到大字报围攻。  

纯正无邪的小陈，哪经得住这般打击！他惊恐、委屈、悲观、厌倦……猛然间，他思念起一年前在黄河滩农场劳动中结识下的那个姑娘来。情丝隔断，不能相见，爱情的灯光在他心中好象将要熄灭了。

这天，天气阴沉，寒风嗖嗖。忽然，门“砰”地被推开了。是她，于素梅脸被冻得红红的，喘着粗气闯进来。

“我给你织了件毛衣……”“我不冷。你看，我都成罪人了。”小陈沮丧地指着“哗哗啦啦”的大字报说：“我不连累你，你应该幸福……”

于素梅闪着坚毅的目光对他说：“我不怕。我相信你是好人，我决不会听他们那派胡言乱语。我愿和你永远在一起。”

小陈的眼睛被激动的泪水蒙住了。两只颤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。

啊，是她用心中的爱，给了我力量和勇气，使我在茫茫黑夜看到了一道光明。她象月光般的柔美、纯洁……

小陈深深了解素梅，她不尚虚荣，不追逐浮华，如今她要去干那被世俗眼光卑视的修脚工，使他对自己的爱人，又有了新的认识。小陈心中的坚冰开始融化了……

1982年2月4日  中国财贸报 第四版整版